茶不欺人:不借外力,自有真味

2020-07-10 23:49:22
来源:弘益茶道美学

记得当年初学茶时,在很长时间里,都觉得卢仝欺骗了我。

他在“七碗茶歌”中写道:“一碗喉吻润,二碗破孤闷。三碗搜枯肠,唯有文字五千卷。四碗发轻汗,平生不平事,尽向毛孔散。五碗肌骨清,六碗通仙灵。七碗吃不得也,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……”

每次读它,特别是看到吃了六七碗,便要通仙灵、羽化成仙去了,总会在心里嘀咕:夸张!哪有那么神?

直到那一日,茶博会上,与一个云南茶商聊得尽兴,他从自用的茶罐里摸出少许茶叶封好,有些神秘、又有些肉痛地递给我:“您尝尝这个茶。”

于是,入口便是清濯,叫人精神一震,又带点儿似有若无的草木香,从喉舌向面上、额头蔓延开来。待到茶汤落肚,通体舒畅、胸襟开朗。

六七道后,只觉脚下如棉,精神却更加清灵。头顶便是白云乡,李白说:“不敢高声语,恐惊天上人”,我却想把那老仙人一把拽下云端,叫他也尝一尝这人间的好茶。

满心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。

那是一款荒野老茶,其貌不扬,弯曲的叶片像小小的鹦哥嘴,枯色里略带着些红,轻薄得叫人担心无法入水。

注水时才知道,看似草壳一般的叶片,竟有举重若轻的分量。

更妙的是,出汤十数次后,汤感也没有明显寡淡。香留舌本,没有一般尾水的温吞无趣,茶、汤相融,又分而不散,那是无数年月积淀的力量,不急不躁地渗透,你要,它便源源不断地给。

始知茶不欺人,这一杯茶,便是金不换。

这小小的叶,生于荒野,长于杂芜。在一片藤苔枯草、林木扶疏的孤寂里,有幸被一个细心的农人选中,又在火的摧灼里,蜷卷了身躯,静静地,等待重生。

然后,它从彩云之南来到燕北,从一个爱茶人的手里,珍而重之地,传递到另一个爱茶人的手里,于是,这杯苍劲又缱绻的茶,就成了一场跨越万水千山的不期而遇。

想起看过一句日本俗语:“女鬼十八岁,番茶当令时”,意思是即使粗茶,在柔嫩时也是好的。那一口鲜,叫人魂牵梦绕。

但面前这杯老茶更动人。初时并不热烈,结局也不见潦倒。就像一位经年老者,敛去了年少时的激进与锐利,人生的高峰低谷,都是寻常。

唐宣宗时,东都洛阳来了个一百三十多岁的老和尚,宣宗问他吃了什么仙药,竟能如此长寿,他回答说:“臣少也贱,素不知药,惟嗜茶。”

在朱门紫贵者眼中,荒野茶大约也是贱物。那醇厚、素朴的底蕴,只有同样通达、本真的人,才能一眼看见它的好。

陆羽也是野茶的拥趸,他在《茶经·一之源》里说得明白:“野者上,园者次。”

但这个一千多年来,最专业茶人的良心提醒,又有多少人,真正放在心上过呢?

冲泡荒野茶,美器不重要,仪轨也不重要,最多不过挑一个可心的粗陶小杯,投茶、注水,然后耐心地,等待一场身与心的洗礼。

想来,卢仝所谓“肌骨清灵、腋下生风”的感觉,既是生理的,也是心理的,除了把茶喝透,还要把人想透。

茶,在水的交融、激荡里,变得是它,也不是它。

它回到最初的舒放,就像还未从树上被一只手摘下来的时候;它也已经披风沥雨,阳光和土地赋予它丰厚底蕴,那一层又一层的汤感,流转多变,余韵绵长。

就像我们在跌宕的尘世里,静静地积蓄力量、丰盈自我。

无论生活给予的是疾风骤雨,还是清风朗月,都有可以汲取的滋养,用来充实生命的分量,在一次次摔打或温存里,变得进退自如、冲淡从容、宠辱不惊。

也会在某个时刻,把我们所拥有的,分一些,给那些需要援手的人。

想着想着,我们就变成了那枚在茶汤里尽情舒展的叶子,看过沧海桑田,行过素锦流年,走到生命的尽头。那尽头不是穷途,而是圆满如初。

这一杯茶,是人间清平,是生活原色,是彼岸余年。

清代郑板桥寄弟家书:“坐小阁上,烹龙凤茶,烧夹剪香,令友人吹笛,作《落梅花》一弄,真是人间仙境也。”

其实,何必这样麻烦。好茶便是好茶,不借外力,自有真味。

作者:木叶 | 弘益茶道美学撰稿人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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